科举官途_分节阅读_136

第一百零一章:为难

林清原本以为只是修缮一下会国馆,只要以照旧制行事,便算没有差错,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只能说林清虽然有能力借机会搅动朝堂风云,但是真的对这个朝代务实派的工作没有过切身的体会。之前林清的工作无非就是书面工作(整理历史文档、撰写青词、草拟圣旨等),或者是脑力工作(帮着太子争斗朝堂、挑拨拉拢人心),但是论切切实实去做一件事,林清确实还没这个经验。所以林清也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

原本林清认为在工部任职,会更接近于他在现代的工作方式。首先顶头上司作风强硬精干,分配任务非常果断,其次任务也很明确、各司其职,大家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即可,而且做得工作还是和他以前学的理科上的东西有那么一点点挂钩,毕竟营缮清吏司,林清勉强还能说是建筑学,虽然是工科但也要用到数理知识。好歹也勉强算是“专业对口”,比起单纯的舞文弄墨,能去做一些他内心真实喜欢的东西,也算不错。

只是,这事情的一开始,林清就见识到了大明官场到底是怎么去处理一件事情的。

首先,林清还没给他的手下们来个下马威,他的下属们就联合起来,一起给他这个新郎中上了一堂课。

所谓领导,自然事物可以一级级分派下去,如今林清又不是什么底层小官,不必事必躬亲,所以林清让他下面的员外郎和主事出方案。只是他手下的那些人,表面恭恭敬敬,这个方案是出了两天两夜,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清其实自己已经叫手下的属官搬来了历年来会国馆修缮的资料以及当初的平面设计图,开始先行研究起来,但是也需要参考下面人的方案进行比对,再通过如今木料、工匠、各处摆设的工部采购价格进行预算,这才能给杨庭安交方案。否则他自己什么都没弄清楚,贸贸然交上去的东西,怎么可能过得了杨庭安那关?

林清的工作思路固然清晰,自己也已经做了一套初步方案,但是左等右等都没有下属方案呈交上来。林清派属官去询问,得到的回复要么其他事物缠身,一时不得空无法做方案,要么就是推脱自己对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不甚熟悉,还在翻阅资料等等,总之就是一个拖字诀,不拒绝但是也绝不主动,能拖一时就一时。

其实对那些员外郎和主事的想法,林清大概能有所理解。照理来讲,每个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占了别人就没有。朝中升迁也自有一套规矩,上面的人动了,下面的人才好跟着一起动。原本之前的钱郎中犯事被抓,那么就应该由下面的员外郎顶上,主事再顶员外郎之职。可是如今林清却空降工部,一下子就坐到了他们头上的位置。如果是个老成持重、令人信服的官员也就算了,偏偏还是林清一个看着脸嫩、靠着写青词上来的词臣,这让下面的人如何能够信服?

嫉妒是一方面,不信服才是更重要的一面。无论谁空降到这个位置,大家内心多多少少有些不满,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不信服那才是对林清能力的质疑。试问,如果手下都觉得自己比领导能干,那么这个领导怎么去安排工作?手下们又怎么相信跟着这样的领导自己以后能有好日子?

所以与其说那些员外郎和主事在给林清“上课”,倒不如说他们也想看看林清到底有几斤几两。

如今林清初来乍到,若是直接申斥众人,引起轩然大波,那么除了与下属离心、让上峰不满,没有其他好处。再者,如今营缮清吏司上下,确实一片忙碌,大家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倒也不是真的无所事事还拖延会国馆之事,所以林清只能按下不发作。

行,不配合就不配合吧,林清只能挽起袖子,这件事情先自己干,毕竟急嘛!杨庭安就给了林清七天的时间,已经过了两天,林清至此自然是再不指望别人。

所以林清让他的属官毛青松还搬来了工部现今合作的供货商的资料,翻阅了近年来采购物料的价格,并且走访了会国馆,发现因为会国馆几年不进行修缮,问题还是比较多的,再原本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些需要修缮的费用,再详细地计算了会国馆的各处需修缮的面积大小、所费工时,将一笔笔银子开销支出做了一个总的支出汇总表格,做成一个小册子,每一页都是都标注了修缮的是会国馆哪一块地方,最后核算出总的修缮费用是三万两千两银子。

算到这个费用的时候,林清也是眉头一皱,感觉所费银钱太多,只是为了接待他国使臣未免有些太过铺张浪费。但是永康帝下达了旨意,务必要彰显大国气度,而所谓的大国气度,就是一个字——壕!摆设要么选取古董,要么需要造价极高的瓷制品,亭台楼阁所用物料不是蜀地的奇石就是江南的花木,按照如今的人力物力,这些东西光是运费都不菲!而这一切都还是林清极尽精简之能事才核出的价格!

其实林清不知道的是,他的下属周员外郎胆小,怕没有人应和林清到时候会被怪罪,所以暗地里还是偷偷自己做了一番预算,怕实在顶不住了就交上去。而周员外郎最终核算出的费用竟然要比林清高出一半之多,要知道周员外郎还是工部的老人了,办事也算周全之辈。足以可见林清在银钱方面已经是尽了自己算学之能,将方方面面能省则省的地方,都给算了进去,才能得到这样的预算方案。

这个方案呈给杨庭安后,自然是得到了杨庭安的夸赞,也再次证明林清的办事能力确实不俗,只是林清却笑不出来。因为最终这个方案通不通过,也不是杨庭安说了算,而是户部说了算。户部能拨给林清这三万多两银子,那么便算通过;如果不愿意拨银子,那么

而当林清站在户部右侍郎吴大人面前,吴大人却是看了林清的方案先是连连称赞林清所用统筹之法的干净明晰,只是看到最后的数字时,脸色还是一变,摇摇头道:“林郎中啊,这光修缮的费用就要三万两千两,这,未免太过了吧?”

吴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迟疑,毕竟其实他一页页看下来,凭着他这么多年看这些东西的老辣,自然知道林清这份方案绝无偷报、虚报之事,而且方方面面都做了精简,只是户部如今银钱确实吃紧啊!

林清并不了解如今户部的财政状况到底如何,虽然一直听到大明税收状况不好,但是也不会这区区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

“吴大人,这可已经是我核算了数十遍,得出的最精简的银两数了。若是再减,那可只能草草将损毁的部分修补一番了,毕竟会国馆这么大的地方摆在那里呢。可是这样一来,皇上的旨意”林清也是故作为难状,他也不确定这吴大人是在难为他,还是确实银钱吃紧,自然也要探探他的口风。

吴侍郎自然知道林清讲的是实情,会国馆当时还有“万国馆”之称,取自万国来朝之意,自然修建的是雄伟气派、占地颇广,可是如今早已有些没落,多处院子也年久失修而关闭,往年也就一二小国前来供奉,来的人数也不过十数人,自然开放其中三四个院落足以。如今需要全面整修,这几万两银子都不花,确实说不过去。

“只是林郎中你也知道,如今鞑靼王子前来朝贡,不知道具体所谓何事,兵部已经要求拨款扩充武备和将士,做好打算,今年户部一共收税银九百五十万两,其中三百五十万两需要拨给兵部,你们工部又要防治河堤需拨银一百二十万两,礼部要备下太后六十岁寿辰、太子殿下选妃扩建太子府,又是一笔”

吴侍郎每说一笔,林清的眉头就跳了一下,再加上林清心算速度极快,自然很快就算出户部一笔笔银钱的支出,到最后还要留下一笔银两作为各部门官员俸禄、后宫嫔妃的开销、永康帝寻仙问道的开销等等,别说给林清拨出三万两了,感觉多给林清一两银子,他们户部都给不出!甚至吴侍郎都已经算到如何利用今年后面的税银来度日了!

这满目疮痍的财政情况,还真的是所谓的大明盛世吗?帝王的穷奢极欲,官员的层层盘剥,天下又有乱象之兆。吴侍郎话里话外的意思,林清也听得懂,永康帝生怕这次鞑靼过来是探大明虚实,搞不好就是大战的前兆,所以兵部已经开始暗暗做下了准备。只是照林清讲,要是大明以这样的财政状况去迎敌,这还没打,就输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除了兵力的较量,那就是国力的较量,而国力靠什么体现?自然就是你的银钱粮草!林清真是为如今的大明捏一把汗,可是这大明最高的领导却只是微微有些担忧,把自己的担忧还寄托在祈求上天上,昨天还搞了一场颇为盛大的法事!

“吴侍郎,明人不说暗话,您就给我一个准话,到底多少能行?”林清也不耐在与吴侍郎兜圈子,直接问道。

吴侍郎可能是与银钱打交道久了,最近又是各种被其他部门的官员催着要钱,如今也是有些疲态了,虽然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暴跳如雷,但还是破罐破摔得生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万两。”

整整缩减了两万两,要按照之前的规模修缮好会国馆,林清可以送给吴侍郎四个字,“痴人说梦”!

第一百零二章:心惊

一万两能干嘛?根据林清的预算,最多是缝缝补补,把会国馆中各个院落草草地检修一遍,保证不坏不漏。剩下的你要说彰显什么大国气度、让人家宾至如归,那想都别想了。

况且这次其他小国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知道鞑靼要过来之后,最近也纷纷递上了朝觐的文书,一共有十多个小国要过来,名头是越吹越响了,可是来的人越多,这个会国馆里面的院落就都要悉数用起来。按照一万两的标准,定多就是搞个两三星的商务房间,离着一开始计划的五星豪华差远了。

林清听到了吴侍郎的话,是一个头两个大,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吴侍郎,我知道您在户部也是德高望重,也知道下官这次任务时间紧迫,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做这个修缮工作。到时候皇上也会派人下来审查,若是到时候不符合皇上的意,你我可都担待不起啊!”

确实,若是缩减个两三千两银子,他这边哪怕自己掏了这银子,到户部有富余的时候再给他补回来也成。可是如今他全部身家掏干净也没有两万多两银子啊!

吴侍郎既然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林清也只能不怕得罪人,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大家一起承受责罚好了。

果然吴侍郎听到林清这样一说,脸色也是一变,语气也有些不好:“林郎中这话可就不中听了,皇上既然将事物派给了你,我们户部也拨银子了,那就没有户部需要担责一说。此事还需要林郎中自己琢磨啊!”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有句话说的好,钱在谁手里谁就是大爷。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要来户部讨银子的,自然都要对户部官员客客气气的,否则人家有的是办法克扣你。谁到户部批银子的时候,不是奉了圣命就是为了国家社稷,要是每个人都拿大帽子压下来,户部早就不用干了。

所以林清还是太嫩,这句话说得冲动了。

幸而林清反应也是很快,年纪又轻,语气马上缓和了下来,行礼赔罪道:“吴大人还请恕罪,实在是清这几日日夜为此事忧心,已经快三天没有入眠了,如今好不容易做出了最少的预算,也是想让户部能节省点银钱。可是这一万两拨款,清实在无法完成圣命啊!还请吴大人能指点迷津。”

所以说,一个人要是长了一副好相貌,还是能占点便宜的,吴侍郎见林清赔了小心,扫了他眼下浓重的乌青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况且,听了林清的话也知道他是个拎得清的,不是那种固执蛮干的人,虽然第一次和林清打交道,但是现在心下也有了思量,话也就放了出来。

“本官这里,是可以再挤出五千两银子给你,只是你呈上去的奏报,需要按照原来的方案去做。”

林清听到这里一愣,凭着他聪慧的大脑一下子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给他一万五千两银子去做修缮,但是奏报上要按照三万两千两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看了眼吴侍郎意味深长的眼神,林清恍然大悟过来:户部实际给他们拨付一万五千两,剩下的一万七千两银子,他们户部自己吃进!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个工程项目的总工程款,居然要贪掉一大半!

而林清这个修缮项目,放眼全国,还只能说是一个小项目,所费银钱比起那些动辄十几万两、几十万两的项目简直就是毛毛雨。按此推算,那么整个户部上下在其他的项目上又要贪多少?一年下来,这个数字恐怕会是一个让人心惊的天文数字吧!

吴侍郎看着也是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可是内里的脏腐让人作呕。

这里林清又犯了一个错误,在和户部申报银子的时候,应该要多预留30-50,作为给户部上下的孝敬。但是他的下属们没有提醒林清这种最为微妙的关窍,而杨庭安作为工部尚书又是阁老,虽然知道一些弯弯绕绕,但是日理万机,以为林清知道这些约定俗成的事情,也没有出言提示。所以如今林清做了一个最苛刻的预算,并且报了上去后就会存档,可以说是让他自己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境地。

原本能做出这种预算的人是大才,但是如今这份大才在贪腐成风的朝堂里,反而变成了一种愚笨。

当然,如果说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远,也没人核查的,这一万五千两都嫌多。到了具体实施人手里,可能还得盘剥一层,最后做个面子工程,看着光鲜就行。可偏偏,这个会国馆的修缮迫在眉睫,永康帝还特意说了最后要着人验收。

如果林清答应了吴侍郎的要求,最后他会在签收银两的单据上签下收据三万两千两,而实际拨付一万五千两;如果他不答应,行,那就拖着等着。无论如何,最后任何的错误,都得林清自己担着!

只能说,林清知道如今的大明贪腐成风,但是还是没有身处其中,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原本以为最多不过送送礼,给点孝敬,但是谁能知道户部的胃口这么大,在这种算是重要的项目上都能这样下黑手!

可是当林清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无法,林清只能再次调整心态,将自己如何做的预算,一项项仔细讲解给吴侍郎听,并且当场给吴侍郎做了核算,但是吴侍郎也只是兴致缺缺,最后一句话将林清打发了出去:“林郎中,你的难处本官都明白,只是户部如今确实不宽裕啊!你看后面还有礼部的曹郎中在后面等着,要不本官到时候将你的方案呈给上头去看一下,再给你答复如何?”

研究研究、讨论讨论,再给你答复。

这样的话,像极了那些有关部门的冠冕堂皇之词,竟是古今中外都一样!林清听到这里心已经凉了半截,只是脸上却还是保持微笑,人家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林清自然只能恭敬退下。

林清状若平常地回到了工部,六部衙门办公地本来就离得非常近,工部和户部又是天天都要打交道的,不出一个时辰,林清这边无功而返的消息自然已经传到了工部。

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两名员外郎和三名主事是在一个办公所的,常员外郎听到了这个消息后,脸上露出冷笑:“这林郎中自己做了方案呈上去,如今倒是弄得两头不是人,也不知道要如何渡过难过咯!”常员外郎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三年之久,原本这次是他最有希望晋升郎中之位,自然对林清最是不满。

三名主事知道自己位卑言轻,没有帮着林郎中做方案还有工作繁忙做推脱,但是在背后说上峰坏话,到时候万一林郎中起来了,或者常员外郎又和林郎中和好了,那他们可是第一个倒霉的。所以此刻也就是跟着听听,并不发表什么言论。

周员外郎因为自己也做了一份预算,所以对于林清能算出这个数字还是十分吃惊的。他拿出了自己方案又反复看了几遍后,发现有些地方确实可以精简,如果做到极致,是可能算出林清那个数字,倒是对林清的能力有些钦佩:“林郎中毕竟岁数还轻,能做出这份预算,已经是能力了得了。我们这次是否,做的有些过了?”

常员外郎嗤笑了一声:“这种事怎么提醒?谁当初去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有吃过苦头?”

常员外郎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桌底交易,谁会大喇喇地出言提醒,除非确实关系亲密,否则这种话都不应该宣诸于口的。况且,大家都是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刚刚像个愣头青去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处处碰壁,当时又有谁好心去提醒他们呢?

怪只怪,林清爬的太快、爬的太高,还没怎么经受底层的历练,就爬到了一个高位。底层历练的时候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出了问题还能描补;而林清一上来就是接手这样的项目,如今可不是摔得要更痛吗?

一时间,大家也都沉默了下来,也无心再去议论更多,纷纷忙碌起手头上的事情。

到了放衙的时间,林清今天倒是准时回家了。之前几天林清天天忙到几乎半夜才到家,到家之后也只休息一两个时辰,起来继续做事。张氏和林三牛有时候起夜看到林清房里灯火通明,也是担心不已。

林清升官了张氏和林三牛自然高兴,可是这份高兴却没有持续多久,看到林清一天比一天忙,短短几天时间,身子就清减了一些,张氏心疼不已,心中有时候还埋怨着不如不升官算了。至少在翰林院的时候,林清还能准时放衙,日子也轻省。

张氏毕竟是林清的亲娘,女人的直觉也灵敏,虽然林清脸上表情依旧,但是张氏可以感觉出来,林清心情不好。

吃过饭后,林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灯火一燃就是到了半夜。

“不行,我得去看看清儿,这几天都疯魔了,这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张氏翻身而起,披了一件棉衣就准备出门。

此刻外面天正寒,如意坊最近新的货又到了,林三牛白天和墨竹忙着店里的生意,自然也是累极,只是因为担心林清,这睡得也不算安稳。

如今暖暖的被窝被掀开一个被角,冷风灌入,又听到张氏的嘀咕声,林三牛也是坐了起来:“诶,你要出去也把衣服穿穿好啊!这外面天这么冷,你要是冻坏了,清儿得更愁了。”

张氏一听也对,回身把棉衣一件件往自己身上套。

林三牛靠在床头想了一下,也是开始穿衣服,一边看了眼更漏一边道:“得,现在都三更了吧。我看清儿晚间都没吃什么,我去生火,你做碗面给清儿端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妙计

墨竹年纪也就比林清稍微大了一两岁,正也是贪睡的时候,白天要送林清去当值,还要比林清早起一些,晚上的时候林清就不让他跟着伺候了,所以此刻正沉沉睡去。

张氏和林三牛原本家中也没有什么下人,和墨竹相处起来,只把他当做自家后辈。厨房在墨竹睡的房间旁边,所以两人也是轻手轻脚的。

林三牛熟门熟路地生火,冬夜里火光跳跃,带来一丝温暖,林三牛默默地添柴,掌握着火候。张氏见锅里已经有热气了,直接倒了一点菜油进去,然后快速地切了一些辣子放进去炒香,又把切的细细的肉丝扔了进去,“撕拉”一声,一股肉香味在小厨房中弥漫了开来。

张氏手法熟练,迅速炒了几下后就倒入清水,将锅盖盖上,又让林三牛起了另外一只锅,稍微倒点油,煎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然后放进海碗的碗底。另一头的水也开了,张氏抓了一把面条放了进去,知道林清不喜欢吃太过软糯的,用长筷子捣了捣,沸腾之后加了三次凉水,这样煮出来的面条口感最好、弹性极佳。

将面条捞了出来,放在荷包蛋上,撒上一些葱花,然后浇上汤汁,又挖了一大勺她自己做的大酱,将海碗端上了托盘。

林三牛灭了灶里的火,熟门熟路地开始清洗灶台、锅碗瓢盆,嘴里催促张氏快去:“你去吧,这里我来收拾。也别说太多,清儿这孩子心思重,让他放宽心就好。”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忙手上的活。

儿子太过优秀,很多事情做父母的也没办法帮到什么,只能寒夜里送一碗热汤面,心烦时哪怕听他说一说,抱怨几声,那也算是尽到做父母的力了。

所以当张氏的声音在林清门口响起的时候,林清还被惊了一下,主要是精神力太过集中,夜里又宁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一时缓不过神来。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林清打开门,看到张氏手里端着托盘,连忙接过去让她进来。

张氏手上还有点水,反手在系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环视了一眼林清的书案,心道这孩子果然是碰上难事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最清楚,林清是最爱洁不过的,可是现在书案旁边堆了一堆揉成一团的纸,纸篓里的废纸都满了出来,书案上面翻开了好几本书,一张图稿横亘在书案中间。而林清整张脸在油灯的反射下,也有些发黄暗淡,眼眶下更是浓浓的乌青色,整个人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张氏也不问林清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公务上的事情即便她问了也插不上话,只得说道:“饿了吧?先把这碗面吃了。”

张氏不说林清倒不觉得,一闻到面香味,倒是真有点饿了,于是便在圆桌前坐了下来,提起筷子就吃。

“娘,您做的面一直是最合儿子口味的!”张氏其他菜可能做的一般,但是北方人做面食的手艺确实好,那辣酱滋味也好,拌在面里面,寒冷的冬日里一口一口吃下去,直吃的额头上微微冒出一些热汗,才感觉舒爽。

张氏就这样看着林清吃面,心里稍稍定了定,然后规劝道:“儿子,娘知道你着急公务,可是公务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看看你,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么折腾下去,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林清低着头“嗯”了一声,继续吃面不接话。

张氏知道林清看着面上总是笑眯眯的,人也好说话,可是骨子里却是倔强高傲的。只要把一件事放进心里了,就是千难万难,他也要做成。

这样的人是能成大事的,但是也是辛苦的。

张氏作为母亲,自然最舍不得的就是儿子吃苦受罪,虽然林三牛叫他别说太多,但是张氏忍不住就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可能张氏也知道自己说不到点子上,但是不说些什么她又难受。

张氏也知道林清最近在忙着给皇帝老爷造一个院子,要他儿子算算要多少银子。总归这件事是和银子搭界的。

“这皇帝老爷银子给的多,那咱就给他修好点,要是给的少,就修差点。反正好好坏坏咱不贪银子便是了。”

是啊,他林清是没想着要贪银子,但是上头的人要贪,经手的人要贪,贪到他这个负责项目的人都凑不齐那么多银子!到时候吃瓜落的人,还得是他这个负责人!

只是这话,又怎么对张氏去讲?说了只会让她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眠了。

“娘,儿子知道了。这不就是再算算银子的数目么?算完我就去睡了。”可惜林清不管怎么算,怎么精简,一万五千两就是捉襟见肘,弄了这里弄不了那里啊!

张氏听到林清的话,以为他听进去了,心里也开心了一些:“对嘛!不就是些番邦人,皇帝老爷也不过是想糊弄糊弄,你就踏踏实实把自己能做好的最好就行。行,那娘先走了。你吃完了就放那儿早点睡,明天娘过来收拾。”

张氏轻轻地将房门带上,林清却突然将头抬了起来——张氏的一句话在林清脑子里不断回荡“不就是些番邦人,皇帝老爷也不过是想糊弄糊弄”。

是啊!皇上也就是争个面子工程,又不是真的想把这个会国馆修的多好!是他把主次给搞错了!

林清快速地放下碗筷,冲回书案前,铺开会国馆的平面图,重新开始做起了预算,只是这回他只做了所有硬装的预算,将破损的地方修葺好,砖瓦墙面重刷,花草树木重新移植一些过来。

这样算下来,只需要一万多两银子,就可以弄的外观比较像模像样了。

而软装部分,林清有把握不动用分毫,就能把里面弄的有档次、有品位。

于是,营缮清吏司的众官员发现,最近他们的林郎中轻易见不到人了。

有了方向后,林清就制定出了计划。林清一整天都会去户部继续和他们磨银子,既然他们漫天要价,那么他也就可以坐地还钱。只要脸皮够厚,林清就不信这吴侍郎能死咬着不松口,反正如今能扒拉到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最终五天之后,户部还是松了口,给林清批了两万两银子,再多一分也没有。

等林清走后,这吴侍郎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林郎中难怪年纪轻轻能爬这么快,确实是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不管他怎么奚落、怎么嘲讽、怎么驱赶,人家就是一直笑眯眯好耐心地对你。你有客,人家规规矩矩在外面候着,你一送客,就马上进来继续和你谈。给你端茶倒水、无不殷勤,只要你不松口,他就不走。

满朝上下的读书人,能在这个年纪做到这么不要脸的,也就这个林清了!

这是吴侍郎等林清走后,对着整个户部对他的评价。原本以为这林清是个新上任的工部郎中,好拿捏,才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却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以后户部的人,见着林清来要银子,都是要比其他人收敛一些的,不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清拿了银子后,就立即召集工部下面的工程队,开始按照他的图纸要求做修缮,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而且林清一点都不节俭这些银子,花草要移植的美观,外面的墙面,屋顶的瓦片,所有的门窗,都仔仔细细修整了一遍,弄得那叫一个尽善尽美。

而就在林清忙碌的时候,如意坊里渐渐有了一则传闻。

“哎,你知道吗?如意坊据说这次要给会国馆提供流水盆景和花容镜啊!”一路人甲道。

“可不是嘛!听说是走了关系的!到时候你想想看,那么多番邦国家的人到会国馆住,看到这流水盆景和花容镜,可不会心动吗?到时候走的时候估计得多买一些带回去。”路人乙附和道。

“这到时候那些贵人一喜欢,搞不好还得往他们自己国家运呢!往后啊,这如意坊的东西,可能还得涨价!”路人甲继续道。

“不会吧?!还涨?年后已经涨过一回了吧!我的乖乖,这如意坊这回可就出名了!”

“你是不知道啊,到时候还有专人去介绍这些东西呢!可是给如意坊长脸了!”

类似这样的言论最近有很多,而原本就关注着“如意坊”的商家们,更是听得红了眼!原本前门大街上的如意坊生意这么好,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如今如意坊眼看着要走出国门了,要在那些番邦贵宾面前露脸,简直嫉恨得咬牙切齿。

那些商家们毕竟在京城盘亘多年,也有些自己的门道,稍稍一打听就知道,原来这铺子就是那负责修建会国馆的林郎中家的,这也难怪人家有门路可以把自家东西往里面搬了!

要知道工部采买东西,那都是有自己路子的,一般商家可别想进这个圈子。

如意坊卖的东西新奇有趣,只此一家,虽然赚钱,但是也没有抢了谁的生意,所以大家眼红,也没有想要打压。但是一听到人家走了关系,以后会发展的更好,这有心之人心里就开始打起了算盘。

这要钱的东西要有采买的路子,那不要钱的总不要过工部的路子了吧?如果到时候再给点那林郎中好处,是不是自家的东西也能摆放进会国馆,让皇上能知道自家的名号,让番邦国家能看到自家的产品?

就算没啥效果,但是以后放在店里做个匾额吹牛也是好的啊!咱这花瓶是鞑靼王子用过的,这笔墨是安南使臣赞不绝口的!这雕花浴盆是朝鲜贵族最爱用的!

于是乎,好些商家都盯上了林清,一时间请帖如雪片般飞到了林清府上。

第一百零四章:验收

天香楼是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以汇聚天下菜色闻名,做菜师傅讲究色香味俱全,味道或许不算最佳,但是价格一定是最贵的。也因此,一旦大家有什么场面上的酒席,难免都要到天香楼去定一桌,以彰显对客人的尊敬,把面子功夫做足做透。

二楼包间里,林清带着墨竹赴宴,此刻已经有五名商贾在此处等候了,见林清一上来,那好话就不要钱似的往林清身上堆。

“来来来,林郎中,今天一定要尝尝这天香楼的女儿红,据说已经是十五年的陈酿了,味道甘冽爽口!”

林清一落座,做瓷器生意的马掌柜就开始给林清灌酒,这是他们生意场上做惯的,也算是信手拈来。

林清酒量不好,今天又是来谈正事的,自然不会因醉酒而误事,所以只是浅酌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

做绸缎生意的冯掌柜接着劝酒:“诶,林郎中喝这么一点点可不够意思,你看这老马的酒杯可是见底了!”

冯掌柜说完,其他人也起哄架秧子,让林清一定要多多喝几杯,毕竟这喝舒服了,大家才能放下心防,好好谈事情嘛!

林清斜睨了冯掌柜一眼,脸上虽然带笑但是却无端让冯掌柜心里一寒,然后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酒桌上的菜,并没有接话,一时间倒是让刚刚原本还算热烈的气氛沉了下去。

冯掌柜和马掌柜是多年故交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就都有了判断:只怕这林郎中年纪看着小,心思可不少!这官威一摆出来,还真的能让人心里一颤。

只是这些商人虽然有些家底,但绝对算不上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大商家,否则人家上头都是有人罩着的,可不用对着林清一个五品官点头哈腰的。

在商场上面混,尤其又是天子脚下,几人也都和官家经常打交道,按照他们的水准,能请到林清一个五品官,林清也算是给了面子的。

所以场面冷了一瞬后,又有人开始推杯换盏,说趣逗乐,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尴尬荡然无存。

只是这期间,林清一直没有说太多的话,更多的要么点头表示赞同,要么继续自顾自吃菜,并不发表意见。

这时,冯掌柜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对着林清道:“林郎中,小的们知道您正在为皇上办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今天请您过来,也是想让您指点指点咱哥几个,看看我们是否可以为国尽一份忠心?这会国馆中的摆设物品可以由我们几个来提供?马掌柜家的瓷器、邢掌柜家的家具、吕掌柜家的笔墨、何掌柜家的玉器还有我家的纱帐绸缎,在京城那都是百年老店,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您看,小的们,是否有这个荣幸啊?”

冯掌柜果然是老油条,纠集起来的其他四家铺子所卖产品都不一样,大家各不影响,又能互为补充,差不多把会国馆房间内大致要用的一些物品都包圆了,难怪今天是五家人家联合起来找他呢!

冯掌柜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叠银票推到林清桌前,林清视线扫过去,挺厚一叠,最上面的面额是一百两,看着至少有二三十张,也就是一下子出手了两三千两银子托林清办这个事情。

林清没有动这笔银票,而是放下了筷子,看了一圈在座的几人收敛了笑意道:“冯掌柜这是何意?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工部采买东西,都是从皇商或者工部上头指定的商户那边购买,你们几个,可没有这个资格啊!”

废话,这有资格今天还来找你林清?还不是听说这次大明想要和番邦多做一些生意,对会国馆里的修缮工作要做到尽善尽美,里面的东西到时候也会推荐给番邦之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谁又想放弃?否则真是吃饱了,又给你林清送银子,还要给会国馆送东西?真以为他们忠君爱国呢?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腹诽,脸上却是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而这个冯掌柜,也明显就是这五人的头,立即接下林清的话茬:“林郎中您看啊,这采买自然要渠道,但是这些东西咱们哥几个也不要钱,完全就是捐赠给会国馆的,这样一来不就成了吗?”你林清不也是利用职务之便,将自己的流水盆景和花容镜给弄了进去吗?

听到这里,林清沉吟了一下,视线又扫了一下那叠银票,显然有所意动,却仍旧有些为难道:“只是到时候,每间番邦使臣居住的房间里,都会有本册子,上面注明房间内的一应物品并标明产地、价格,并用番邦语言写好。这样一来,若是有使臣不小心损毁,我们这边也好登记造册。如此,你们店铺的名字,可也都要过了明路的啊!万一这批货出了任何问题,本官这里可都是要担责任的!”

林清此话一出,让所有人心里都更加激动!竟然还会将他们的产品全部写下来,这不就好比让所有番邦之人都了解他们产品一样吗?只不过一个是东西放在他们店里卖,一个是放到会国馆让他们先看看样啊!难怪这林郎中就算是送上门的东西,也迟疑不定!

这消息市面上可从来没有流传过,今天还头一回知道,这林郎中又是负责这个项目的人,此事断不会有错。若是这消息一传出去,估计更多更有实力的人,要抢在他们的前头了!

卖笔墨的吕掌柜机敏,朝着冯掌柜一个眼神飞过去,冯掌柜又从另一个袖管里掏出了一叠略薄的银票,叠在了刚刚那叠银票上面,笑呵呵道:“这是咱哥几个的诚心,林郎中您放心,我们知道这利害关系!保证给到会国馆的东西,无一不是精品!您只要开出单子,我们会回去就给您去挑!一件件亲自过目,绝对没有任何疏忽!”

其他人也都纷纷出言保证,说的是信誓旦旦,只要林清一答应,好像马上就要回去给会国馆去敬献东西一样。

林清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叠银票上,微微咳了一声,对着墨竹点了点头,这是两人事先就商定好的暗号。墨竹上前一步,将银票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袖袋中,然后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

“既如此,本官自然要成全诸位的一片赤诚之心!回去后,本官就让我这书童给你们一人一份单子,你们只要照着单子将东西送至会国馆即可。”说到这里,林清的脸上才又露出了笑容,其余众人也把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两边事情都办妥了,大家心神也放松了下来,互相恭维、插科打诨,敬酒吃菜,酒席上忙得不亦乐乎。这场酒席一直吃到月上中霄才散去。

等林清和墨竹回到家中后,墨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将那叠银票给林清递过去:“少爷,这里足足有五千两银子啊!难怪人家都说当官好呢,我们如意坊卖的东西已经算价高了,可是辛辛苦苦一个月最后少爷也就能分到四五千两银子。可是现在吃这一顿饭的功夫这五千两就捞回来了!”

只是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在说他家少爷不是个好官似的?想到这里,墨竹也有些尴尬的禁声,不敢再有过多言语。

林清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也是唏嘘不已,前两天还说户部胆子太肥,最后吃进了一万两千两银子。可是这一扭头,自己就靠着这个项目捞了五千两。手头的两万两的修缮款,最后按照林清的预算,还能余下两三千两。

果然,当官是好啊!

只是林清也明白,今天这种情况,这银子不拿,反而会让他们几人起疑心。虽然给不给银子,林清最终都是会尽量给他们做一下推广,造一点名声出来,但是不拿他们的银子,他们不安。

这已然成为了一种惯例,而林清此刻,只能以例而行。

只是等墨竹离开后,林清拿出了一本空白的册子,认真记录下了几月几日,所得银两,所为何事。

写完后,林清看着这本册子苦笑了一声,看来这上面以后桩桩件件记录的可能都是他“贪银”。

五位掌柜做事非常麻利,等林清三月初的时候将外面全部修缮好,庭院花草也整的有模有样的时候,那些室内的装饰、家具、笔墨、屏风、摆设也都如流水一般,一件件摆了进来。

等到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全来验收时,林清陪在身侧,一路上刘全都在啧啧称叹会国馆各处修缮的极好,显然林清是用了心的。

“林大人,到时候杂家会如实禀报给皇上的!没想到林大人不仅青词写的好,这做事也是一等一的能干!”刘全捏了捏手中的荷包,知道里面至少放了四五张银票,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原本以为这林清刚刚从翰林院那种酸腐地出来,不懂这些规矩呢!到底是年轻人,学什么都快,孺子可教啊!

刘全是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许多官员见了刘全都是要巴结一番的,如今竟然对着林清夸赞有加,倒是让这次一同前来的林清下属,心中俱都震撼不已!

能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也就算了,如今连皇上、皇上身边的刘公公都看好林清,他们这上峰真的是有一手啊!

不由得,那些员外郎和主事都觉得心中忐忑,生怕林清在刘公公面前说上半句他们的不好。

林清但笑不语,心中也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修缮会国馆的事情,总算是过关了。

第一百零五章:朝贡

林清事情办得漂亮,不管是杨庭安、户部那边还是永康帝,都对林清进行了或口头、或实质性的褒奖。有时候就是这样,虽然担责任的是他,但是若能把事情办好了,能让人另眼相看的人也是他。

自那之后,林清手底下营缮清吏司的人都对着林清毕恭毕敬的,就连之前有些怨言的常员外郎,也将口舌紧闭,再不敢在背后多说林清一字。

上面看重,下面恭敬,处理工作自然也是顺手很多,而正是随着日常工作的缓步进行,林清才真正的看清楚整个工部上下的运转流程,以及各种私底下的勾当。

能在工部处在主要职位的,在林清看来就没有几个笨人,甚至用林清的归类来看,大部分擅于处理工部事物的人,都比较具有理性思维,做事情也更加有条理,能力出众的人也比较多。但是其中的贪腐问题,却是让林清看着触目惊心!

但凡上报项目,必然要多报一部分。多报的那部分,一部分给户部拿走,剩下的则是工部官员的,只要大家处于同一部门的,那就是见者有份。除非你事情做得够私密,或者只经了你一个人的手,那么你可以独吞。而林清作为营缮清吏司的小头目,大大小小一些项目,手底下的人自然收了孝敬后会给林清呈上一部分。更别提三节两寿,这孝敬要更重一层。

而林清作为其中一员,上头有两个侍郎和尚书压着,下面又有一大群小弟,如果想要混下去,那么必须要照着这样相应的规则办事,否则所有人都会孤立你、排斥你,让你在这个官场上完全混不下去!这不是政见不合或者性格矛盾,这是当官原则问题的不同,上下已经沆瀣一气,林清想靠一个人凭着郎中之位扭转乾坤?现如今的情况那是痴人说梦。

唯一好一点的地方是,杨庭安这位顶头上司,算是比较靠谱的,虽然对手底下人的孝敬照拿不误,也对下面人的桌底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真的比较重要的工程或者项目,他不管你们靠什么方法,都要实打实的给他完成。所以工部上下做不到公正清廉,但是至少也没有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林清推己及人,如果其他五部的领头者,稍微再过一点,是否下面的人就更加群魔乱舞、横征暴敛了呢?想想也是,若非沈修文做的太过,又怎么会让岳谨言告到御前?

正是因为沈修文案,朝堂上下已经是收敛了一些,好多官员都夹着尾巴做人了,否则林清所面对的情况可能更加糟糕!

越是深入接触,林清心中的震撼就越大!按照他所了解的样本去计算,整个大明的贪腐问题已经是触目惊心!仿佛一颗外表看着茂盛挺拔的参天巨树,其实内里已经被诸多白蚁啃噬的坑坑洼洼,说不定再过几年,十几年,这颗大树就会轰然倒塌!

林清固然能想到很多办法去救世,可是他如今身份尴尬,一得不到掌权者的支持,二自身没有绝对的实力,实在是任重而道远啊!

如今的林清虽掌一个营缮清吏司,但是对在那群庙宇里的高官而言,林清只不过是一个每天上朝排在最末尾的隐形人,何况永康帝还不爱上朝,每月能有个一两次上朝的机会就不错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最近永康帝上朝的次数变多了,原因是番邦朝贡的时间近在眼前了,为了接待这次番邦朝贡,举朝上下都是花了心思的,务必要展现出一幅盛世强国的画面来给各番邦国看!

林清其实能理解永康帝行为中的紧张,毕竟这番邦国中为首的鞑靼明显来者不善,若是对方也是来试探大明的国情,到时候在朝贡期间闹点事情出来,回去后就派兵攻打大明,那永康帝屁股下的龙椅也就坐不稳了!

这可不是一点点小事,关乎永康帝的皇位,由不得他不紧张!

只是这样的事情,一般都由永康帝和内阁大臣去商议,他这个小虾米就算是朝会上也不过是站在末端,有时候永康帝声音小一些,他都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更别说任何发言权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中旬,已经陆陆续续有些小国使团抵达大明京城了。

最先到的是安南、朝鲜和南掌,这三个小国之前每年也都会在固定时间过来朝贡,今年倒也是规规矩矩最先前来。

林清作为负责修缮会国馆的人,也被杨庭安点名配合鸿胪寺的人一起接待这些藩国使团,主要是万一有人问起会国馆的一些东西,林清比谁都了解,能当场出来解答一下。

安南等国地处偏远、从来都是以学习儒家文化为荣,物质积淀和大明京城比起来自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些使臣第一次出使大明,看到大明的风土人情也是一边惊叹一边赞美,和鸿胪寺的人倒也是相谈甚欢。尤其是这次会国馆修缮一新,朝鲜使臣用着不爱流利的汉语双眼放光道:“这次皇帝陛下费心了,居所竟然如此豪华!”

这人去年也是来过的,去年住的会国馆他觉得也不差,但是和今年的比起来自然有差距。

鸿胪寺寺卿唐正茂笑了笑道:“此乃皇上仁德!”说完朝着东边方向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其他使臣也纷纷有样学样,倒是乖觉的很。

林清冷眼看着那些来朝贡的使臣,觉得他们说是来朝贡的,但是进献的单子林清也看了一眼,并不值几个钱,甚至折合成银子,还不一定有重修会国馆的银子多。听说他们走的时候,永康帝还会大方的赏赐一批东西给他们带回去,以显□□上国的气度。

这气度是气度了,也不看看自家兜里还有几个钱?原本国库就不宽裕,还使劲作!

只是接下来,安南使臣的一句话,差点让在场大明的鸿胪寺官员脸上都挂不住了。

“以前我们过来的时候,皇上倒是没有如此费心,看来还是鞑靼王子的面子大啊!”这名安南国使臣说汉语倒是说的字正腔圆,而且用词也精准,举手投足间都和大明文臣非常相似,看来是对大明的文化下过苦功夫的。

这句话不知道无心还是有意,却非常让鸿胪寺官员下不来台,因为这事实可不就是因为鞑靼王子过来才修缮会国馆的吗?否则早两年为什么不修?

“使者此言差矣!鞑靼王子前来,我大明自然是要好生接待,只是这会国馆诸多东西,都是出自民间。民间百姓听闻此次有十多个藩属国要前来朝贡,特意捐献了不少物品,各位使臣可以在房间的册子上看到是哪些乐善好施之辈所捐赠。我国子民的美意,是希望以后每年众藩属国使臣皆能出使大明,朝觐纳贡,以修我们百年盟约!”

林清一句话,既解了鸿胪寺的围,又将当初许诺给那些商人的好处提了提,同时又以□□上国的姿态,提醒他们这些小国,别忘了当年是怎么被大明打的哭爹喊娘的,也别忘了当年他们老祖宗是怎么和大明签下藩属国的条约的!

果然祭出了这一招,倒是让那个安南国的使臣脸上表情讪讪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唐正茂脸上露出恰当的笑容,继续将人安置在准备好的院落里,刚和林清准备回自己衙门,就见另一鸿胪寺官员快步走了过来:“唐大人,鞑靼王子已经快到城门口了,我们要去迎吧?”

“迎!快通知礼部,派人去城门口候着,我们这边也一起过去。”唐正茂当机立断道,同时也唤了林清和他们一起过去,毕竟一会儿还得陪着鞑靼的使臣到会国馆休憩。

等林清等人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鞑靼使臣的队伍已经到了。

只见一队百来号人的使臣队伍肃立在城门口,除了前面十名文官样子的使臣,后面□□十个人,都是一身军装、□□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立在最前头的就是那名鞑靼王子布日固德,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却有着一副和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面容。五官雕刻般分明,双眼深邃,头发编成了一缕缕小辫戴上一顶毡帽,身长八尺有余,虽然如今穿着皮袄,但是光看他露在外面的大手,就知道此人是个练家子的。

此刻他高高在上地坐在一匹浑身乌黑的马上,眼看着如此多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来迎接他了,但是布日固德却一点都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礼部左侍郎江政源是此次负责迎接鞑靼王子的最高官员,当然也是应该他上前去说话:“布日固德王子殿下,入了内城门后,便不得骑马,还请您和您的属下一起下马,步行入会国馆安顿。”

江政源说完之后,鸿胪寺一位精通蒙古语的官员立马翻译了一遍,而布日固德的表情显然也是听懂了。

只是他却依旧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上俯视着江政源,一字一顿道:“我,代表我父王亲临,为何你们的王,不来迎接?”

布日固德双眉皱起,视线紧紧盯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江政源已经是在礼部历练多年了,但是此时面对如此凶神恶煞的鞑靼王子,不知为何心里已经先是怯了。

只是要永康帝亲自前来迎接鞑靼王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第一百零六章:解围

布日固德的一番言论,让所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一片哗然!

城门口除了驻守在旁的官兵,也有不少围观番邦使臣进京的百姓,只不过此刻离得远,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都垫着脚伸长脖子,对着鞑靼使臣队伍中个个强悍的护卫指指点点。

使臣来访,是可以携带百名护卫的,这是各国之间约定俗成的惯例。鞑靼王子这方面倒是没有逾制,但是同样带了百来号人的队伍,他们鞑靼的那批护卫特别让人感觉胆寒,每一个护卫都长得人高马大、肌肉虬结,单单是静默地立在马上,就已经能让大明的文官感觉到一阵阵紧迫的压力了。

而当布日固德的话音落下后,只听到那身后的护卫队突然也整齐划一、声音嘹亮地喊道:“皇帝迎接,皇帝迎接!”

这样一声声呼喊,声音极大,自然也让周围所有百姓都听了进去,纷纷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他们要干嘛?”

“这还不清楚吗?他们要我们皇帝老爷来迎接这个王子呢!”

“啥?不过就是一个鞑靼王子,还能叫我们皇帝陛下去迎他们,吃拧了?!不是来朝贡的么?整这一出是做什么?”

“什么呀!你们不懂,鞑靼现在厉害着呢,在我们边境烧杀抢掠,又兵强马壮的,我们大明的军队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现在他们是在给我们皇帝下马威呢!”一个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悄悄和旁人说道,他们家小弟就在边境参军,自然知道一些边地的情况,此刻也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城门口。

布日固德举了举右手,顿时那一阵阵声浪立马收住,而布日固德则是一脸倨傲地坐在马上,依旧有一种你们若是不答应,我今日就不进城的态度。

城门口的守城小将一脸怒气,对着身边的长官道:“这鞑靼王子,太过无礼!既然不想进城就别进了!咱大明还少他那份供奉?”

“噤声!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那名长官立在城门口岿然不动,脸上不辨喜怒,但是拳头已经慢慢收紧。

那些文官们,一向心里弯弯绕绕是最多的,眼前那么明显的下马威自然是看懂了。

但是看懂了又怎么样?大明现在是怕触怒了鞑靼,到时候引发两国征战,那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担当的起的;可要是让永康帝亲迎,明明是大明作为上国接受藩属国的朝贡,如今却是要他们屈尊下驾相迎,这看在大明百姓、将士、官员眼里,是个什么想法?以后史书上又要怎么写这一幕?

江政源僵立在了那边,鸿胪寺的官员也讷讷不敢言,这是进退维谷的场面,谁也不敢妄言。

林清和鸿胪寺寺卿唐正茂的位置站的比较近,离着江政源也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所以他从后面绕过了几个人,悄然无息地走到了江政源的身侧,然后悄声道:“江大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此刻在何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鞑靼王子不是说他代父鞑靼王亲临吗?那么他们的太子殿下当然也可以代父亲迎鞑靼王子了!一点没毛病!

哎,怪只怪太子殿下存在感太弱,一时间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江政源微笑着冲着鞑靼王子布日固德行了一礼,然后吩咐下面的属官去将太子殿下请来。

布日固德看江政源派人离开了,以为他们去请永康帝了,脸上的表情愈加倨傲。

可是等到太子赵贤到的时候,布日固德终于露出了一丝恼羞成怒之色,只是那鸿胪寺翻译的话他却都懂了,而且无法反驳——既然他可以代替他父亲前来,那人家儿子怎么就不行?

太子仪杖开道,浩浩汤汤就已经占了半条街了,比之刚刚鞑靼使臣的那队护卫队,光是人数和气势上,就已经让周围的百姓不断下跪,三呼千岁。

仿佛是报复刚刚被鞑靼王子的嚣张,大明的守城军士也一个个单膝下跪,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呼声统一,士气高昂,将士身上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银光,一个个上半身笔挺,毫无怯懦之色!

这样的声势,是赵贤做太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的,当他从步撵中下来的那一瞬间,心中的豪气到达了顶峰——看看吧!这就是他们大明王朝世代守护的臣民!他赵贤也一定要如历代列祖列宗那般,守卫好着泱泱大国!

原本是想给大明一个下马威,谁知道竟是让鞑靼人的士气被压了下去!所以尽管再不愿,布日固德还是在太子赵贤的微笑之中翻身下马行礼,后面的随从也是一起下马,跟着礼部和鸿胪寺官员一路往会国馆走去。

太子赵贤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感到一阵憋屈!照理来讲,这鞑靼王子还只是鞑靼王的第四子,就算按照同是王储的身份,赵贤作为太子的身份都要比布日固德要高!更何况,他们大明是主国,是来接受他们朝贡的,如今却落得还要太子亲自相迎的地步才能将人好端端的接进城。

只是但凡影响他老子威名的事情,只有他个太子去顶上,否则要他这个太子又有何用呢?今日这事能圆满解决,也算是在他父皇面前露脸、在百姓面前树了威了,心中再是不甘愿,也要去做。

太子赵贤一向是将永康帝这个父亲看的非常高也非常重,故而有敬也有怕。只是经此一事,赵贤突然心中感觉到,原来他这位父皇也不是无所不能;原来在番邦面前,虽然勉强保持住了颜面,但是离着圣祖皇帝、建武帝这样能把番邦打的哭爹喊娘的皇帝,他的父皇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别说继续开疆扩土了,就连守成都没有很好地做到。

当然这样的思绪只不过在赵贤的脑海里转了一瞬,很快就被往常对永康帝的恭敬畏惧给压了下去。但是很多东西,可能一开始的想法时候很弱小,可想法的种子一旦种下,以后便会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等到终于将鞑靼王子安顿好,林清才可离开,离开前江政源还特意留了一下林清。

江政源自然对林清还有印象,作为他钦点的解元,后来又一路当上了状元,这样的人才江政源又怎么会忘记。况且当江政源知道林清就是写那道黄河策论之人后,也将此事禀告给了高首辅,原本以为高首辅会重用林清,没想到却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完全没有重用林清的打算。

江政源不解,但是又不能帮着高首辅做决定,加之礼部本就事忙,慢慢也就把林清这个人有些抛诸脑后了。没想到一年后再见,林清竟然已经爬上了工部郎中的位置,为人也更加机敏稳重,在面对鞑靼人那副凶神恶煞的无理请求后,还能想出稳妥的应对方式,不免对林清的印象更加的好了。

高首辅没有拉拢林清的意思,但也不妨碍江政源对林清释放善意,两人聊了些官场上不敏感的话题,又谈了谈林清的近况,当听到林清尚未娶亲后,江政源目光一闪,笑的有些别有深意。

这次陪同林清一起前来的,还有林清的手下周员外郎,原本他就知道自己这位上峰能力不俗,但是看到他在礼部侍郎和太子面前好像都很吃的开后,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年纪轻轻的郎中,同时他心里也慢慢生出一个想法——以后是否能抱住这位郎中的大腿,以求一个好前程!

像他们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从五品官员,能从底层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再要往上升一升,比登天还难。否则,为何当时他们上头有工部郎中的空缺后,不直接从员外郎里面升调,而是让林清直接空降这个位置?

周员外郎本名周梓彬,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为人一向谨小慎微,一路从工部七品所正爬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周梓彬能力是不缺的,但是却没有胆识和谋略,他可以将上面交待他的事情做的完满,却往往被别人抢了风头和功劳。他能混到今天,碰过不少壁受过不少罪,后来只能靠着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保住官位,至于是否能再进一步,那就随缘。

看起来很佛系,但是哪个男人又真的不想加官进爵、做出一番事业来呢?而在林清身上,周梓彬却看到了他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察觉到了他拥有的能力!这位林郎中才不过十七岁,如果在朝堂上再混过一二十年,将来能有多大成就,谁也不敢妄断!

一样是在林清手底下做事,但是要认定以后都跟随林清,那是有风险的。以后林清飞黄腾达了,那么周梓彬也能鸡犬升天;如果林清遭难了,他也讨不了好。所以这样的决定是需要勇气的,而周梓彬在默默观察了林清这位上官一段时间后,却决定赌!

时机转瞬即逝,他心中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抓牢!

在林清不知道的时候,就悄然收服了一个小弟,倒是这次事情的意外之喜了。

林清的能力自然不仅仅落到了周梓彬眼里,其他有心之人也一直在观察着林清,今天这件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虽然借的是江政源的口,但是知道内里的人都清楚主意是林清出的。

而这件事,自然而然也传到了秦启桢的耳里。

自从上次林家拒亲之后,说亲的事情没走漏了风声,拒亲之后就给了那媒婆一笔封口费,市面上倒也没有什么不利于秦雪容的传言。

只是秦启桢和其妻子云氏之间的嫌隙却是变深了,云氏因为被林家拒亲了,脸上自然是挂不住,难免抱怨几句林家不懂礼数;而秦启桢知道结果后,心中更是懊恼,尤其之后林清办事漂亮,不仅仅高升五品郎中,修缮会国馆的事情也深得皇上圣心!

因着秦启桢和户部吴侍郎是同年,两人关系尚可,上回吃了一回酒,关于林清的事情知道的更是清楚。每知道一点林清的优秀,秦启桢就愈加感叹懊悔。

秦启桢能在朝堂中混到如今这个位置,虽没能入阁,但是说句托大的话,那是因为他秦启桢不屑于结党营私,而且在永康帝手下办事久了,秦启桢也知道但凡权力过盛,就会盛极而衰。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直以一个能臣、干臣的形象中立在朝堂之中,所费心力绝不比那些阁老差!

可惜的是,他庶出的三个儿子都不算得力,有些才智却也不算傲人,就大儿子考中了三甲进士,如今外派做了知县,还需要他费尽心力给他谋划;二儿子刚刚考中举人,三儿子到现在还没混上一个秀才功名。若是放到其他人家,那也算不错,但是放到他们秦家,只能说儿子一个不如一个。

有时候秦启桢也想,是不是确实是那些侍妾不行,所以生出来的儿子也不行?否则为何他和云氏唯一的嫡女秦雪容,就如此七窍玲珑、冰雪聪明?小时候一样教导读书写字,雪容一点就透,比之她的三哥不知道聪明凡几;她娘教导她执掌中馈、管理店铺,如今她手上的庄园田地都整得明明白白,还比往年的收益都要高上三层!

虽然秦启桢没办法教导太多给这个闺阁中的女儿,但是看人的本事秦启桢还是有的,他家这个女儿是个通透有成算的,若是男儿身,那才是他心中真正能继承秦家家业的人选啊!

只可惜,偏偏是个女儿身!

但无论如何,秦启桢也是看重这个女儿的,正是因为看重,所以他没有随意的榜下捉婿,凭着感觉直接选中林清,而是观察了之后才谋定后动。

只是偏偏,一切的筹划就让云氏给打乱了!

云氏嘴上说的好听,不是让人倒插门,只不过要个姓秦的孩子。如果林清只是资质平庸的普通之辈,或许秦启桢也会同意云氏的做法,到时候也能多分一份家产给这个嫡女,他也是舍得的!可林清这样的人,岂是她一介后宅妇人所能拿捏的?!

晚上按照规矩秦启桢是要在云氏屋里吃饭的,只是两人已经冷战了一段时间,今天依旧是各吃各的,没有话说。

立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一个都不敢吭声,就怕惹恼了老爷夫人,心里希望今天老爷也能快快吃完回去,也好让大家心神都放下来。

只是今日,饭刚刚吃到一半,云氏的筷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抬起头看向秦启桢,话还没说眼泪就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老爷,你到底要为着这桩事,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

第一百零七章:心事

秦启桢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发妻,眉头渐渐拢起:“这回是你错了啊,素兰!”

素兰是云氏的闺名,还是当年两人情浓时秦启桢经常唤她的,后来因着两个姨娘的事情,秦启桢已经十几年没有唤过云氏一次“素兰”了。如今乍一听到旧日的称呼,云氏还恍惚了一下。

如果说刚刚的未语泪先流,还有点心计的成分在,可是如今听到那声“素兰”,云氏眼里的泪珠倒是真的颗颗滚落,眼中更是一闪而过的心酸。

秦启桢长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叹两人逝去的曾经,还是叹自己女儿的这桩没成的婚事。沉沉的目光落在云氏已经不复当年娇柔的脸上,心肠也是软了下来。本就因着心情不好,刚刚喝了点酒,便也趁着这个酒意,将自己憋在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夫人,你我夫妻二十多载,为夫自知当年自己食言没有好好待你。我们两个只得雪容一个女儿,雪容又是如此聪慧可人,说是千娇万宠长大也不为过。你想给雪容挣一份前程、多一份保障,为夫能理解!难道你以为,只有你在为雪容筹划,我这个做爹的就是在那边作壁上观?”

云氏被秦启桢问的有些讷讷,心中有冲动想说你这个做爹的,哪里知道女儿婚事艰难,女子婚后艰辛?只是看到秦启桢失望的眉眼,终是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秦启桢举起酒杯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原本女儿婚事自然是由你这个后宅主母来定,但是你们看女婿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看看相貌罢了,真的又对这个人能了解几分呢?我知你心事,定是怕雪容嫁不好,所以迟迟也没定下。其实当初林清的卷子就是为夫批阅的,原本是要被罢落的,是我高荐后又拾遗,当时我一看他的文章,就知道此子不凡!”

云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道:“是啊,所以那么多人家乐意榜下捉婿,管他人品好不好,将来待女儿好不好,只要文章写得好,仕途有保障,那就行了呗!至于他们家里是农家出身,还是商户人家,那就全然不管了,女儿以后吃苦受累那也是女儿自己受着!那林清纵然再好,可家里如今也就一个仆人,还是个男仆,雪容光房里的大丫鬟就有四个,你让雪容嫁到林家去,姑且不说雪容怎么想,你想想林家公婆看到雪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原本勾出的一丝情意转瞬间湮灭,云氏其他事情都可以随他,现在他想纳几个妾室就纳几个,想生几个儿子就生几个儿子。可是她这辈子只有雪容一个女儿!只要事关秦雪容,云氏就没有办法冷静,什么端庄持重、贤惠敦和,在女儿幸福面前都是无稽之谈。

云氏身边的李嬷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好太太诶!怎么可以对着老爷说这样犯浑的话!

李嬷嬷小心的觑了一眼秦启桢,就怕他突然甩袖离去,落了她家太太的面子。那到时候另外两个贱蹄子可就又要得意了!

没想到秦启桢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云氏一眼,并没有对云氏的话有什么生气的表现,而是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只是文章好,也不表示才干好啊!我在官场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从底层一路爬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魑魅魍魉还见得少吗?所以当时我也是抱着观望的态度一直暗中观察着这个林清。他没什么根基,但是却凭着青词几月内就升任六品侍讲,抓的住沈修文案的机遇,搅动了几个阁老间的争斗,自己闷声不响地又升任工部五品郎中。”

“可是就像夫人你说的,光有才干还不行啊,还得有品行,这林清十七岁了,从没有去过烟花之地,家中更无通房丫头。别说人家出身农家没银子,你不是很爱如意坊的花容镜么?这个如意坊就是林清的父亲在打理,而幕后的大东家是江南首富之子曹知睿,这还是林清在云天书院读书的时候,搭上的人脉。而据说,这些巧夺天工之物,大部分都是林清的手笔。虽然我也觉得雪容配得起天下所有男子,可是像林清这样,又有才干又洁身自好,还无丝毫骄矜之色的儿郎,世间又有几何?纵使是我当年,也无林清之能啊!”

“这样聪慧的人,我家雪容嫁过去,于情于理他都会善待雪容,若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他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了!聪明人不会只在官场、商场上聪明,只要有我这个老爷子在一日,他林清娶了我们家雪容,就绝不会对不起她!”

当秦启桢这段话说完之后,云氏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句都反驳不得!

若是这林清真如她夫君说的那般,那岂不是因她之故错失了一桩好姻缘?之前云氏看中了沈家嫡子沈牧涵,但是人家却没看上堂堂吏部尚书府上,攀上了黄阁老家。如今秦雪容已然十六,若是再不定下,那就快成老姑娘了!就是因为急了,秦启桢和他说到林清这桩婚事的时候,云氏才没有一口回绝,而是提了这么个要求。

可谁知道林家一口回绝,而从秦启桢逐字逐句的分析中,云氏也终于醒悟为何秦启桢和她生了这么久的气!

只是事情已然成为了定局,又怎么再有这个脸面去林家再议婚事?那岂不是还没嫁人,就已经低人一等了?

一直到秦启桢离开后,云氏依旧神思不属,饭也吃不下了,只能早早让人撤了下去。

秦雪容最近几天给她母亲请安,明显感觉到云氏的心不在焉,有时候又莫名对着自己发呆,口中喃喃自语,让秦雪容很是担心。

这日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母亲,究竟何事如此烦心?短短几日,竟是清减不少。”

云氏慈爱的目光落在秦雪容身上,只见秦雪容今日穿了一身樱红色襦裙,外罩一层浅粉色纱衣,梳着桃心髻,柳眉凤眼,鼻梁娇俏挺拔,樱唇不点而朱,浑身上下唯有头上的一玉钗为饰。虽然秦雪容长相偏于明艳,但是却不掩其大家闺秀的风流秀致。

“真是个惫懒的,家中就只戴一支玉钗了事了,白给你置办那么多首饰头面了!”云氏用手指点了点秦雪容的额头,语气中虽然带着责怪,可是看向秦雪容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溢满了的爱。

秦雪容搂了一下云氏的肩膀,将头靠在云氏怀里:“在家中又不是在别处,穿戴那么好做什么?”